这场自然不是什么客户联谊会,是两个人的晚餐。笑语是爽直之人,坦然说自己贫困家境,到现在还在偿还学校的助学金,还有弟弟要依附于她。
启智心里叹,怎么和自己一样,但自己到底是个男人,吃点苦也算正常,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却要承受同样的压力!
当下爱怜地给她点了滋补的鱼汤,又体贴地打包一份椒盐虾,嘱她带回去给同住的弟弟当夜宵。
这以后,启智竟找不出约她出来的理由了,给她发过短信,总是一句——抱歉,启经理,最近很忙。看得他真想扔了这新换的手机。
为什么又称呼他启经理了呢?那晚,他喊她笑语,她亦改口称他启智,彼此倾吐身世,毫无距离之感。虽是以餐卡名义引出的饭局,但,她也应该知晓他的良苦用心吧。
财务部为年终报表加班的那晚,启智蓄意滞留在公司,直到夜深人静,假装路过财务办公间,心头大喜,果然看见只剩江笑语一人对着电脑卖力。
启智敲敲玻璃窗,微笑着踱进去,随意地递过两枚蛋黄派,天知道他为了能这样随意已经练习了好久。呵呵,正有点饿呢。
江笑语接过去,你也加班?启智点头,待会一起走吧,我送你,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走不安全。
江笑语摇头,不用了,老板说今晚特意为加班的安排了接送的车辆。启智失望地点点头。
桃色天堂
业务部年底开会,为了拉拢那些经销商,老板指示启智把人马拉到一百公里外的一个小镇,有温泉泡,有野菜吃,正好调剂一下那帮吃惯生猛海鲜的经销商的刁钻口味。
业务部开会,向来有财务部人员随行结算一应开支。江笑语新来,是出纳,自然被派遣,财务部经理向启智提议时,还怕启智说怎么派个没经验的新人,却不知道启智心内是按捺不住的狂喜。
吃饱喝足后,一帮肚大腰圆的经销商去泡温泉,邀启智一道,被推托了。
他敲开隔壁房间门,江笑语穿一件裸肩吊带布裙,见是他,脸一红:我以为是服务员来送拖鞋呢,我刚洗澡时把拖鞋给弄湿了。
启智晚上喝得有点高,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强挤进来,身子把门嗵地蹭关上,一把抱住江笑语的肩,火热的唇就压了下去。
他一直幻想的这个吻,居然真的实现了。江笑语的唇清凉甜蜜,他只觉是无限眩晕,像在抱着她,往无边的深渊里坠。
好不容易,江笑语挣扎出来,只一句“我们是不适合的”,便将启智全身的火焰灭了一半下去。
为什么?启智问。那时他们已坐在小镇外边的空地上,身后是小镇灯火,前面村庄有几点零星灯光,四野无声,万籁俱寂,天上星斗密布,这样的夜晚,不谈一场地老天荒的恋爱真是浪费啊,启智在心里叹。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江笑语抱紧双膝。启智,我太熟悉你,虽然我们不过刚刚认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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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智心里陡然一凉,他眼里的江笑语,是舞台上初见的明媚动人,是去他办公室取餐卡时的天真清纯,是吃海鲜那晚的情投意合,是适才穿吊带裙的风情小女人,但独独没想到,她还有如此理性冷静的一面,说话像一个会占卜的女巫。
他们的确是相同的人,贫困家境,没有任何依赖,一切都得靠自己,还得匀出一份气力去支撑家庭,从最底层做起,和那些生来就有绝佳平台与起点的人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忍辱负重,为着出人头地,这些,启智都尝过了,而现在,江笑语虽然只是站在他从前的起点上,但对他的来路和去向,看得都无比透彻明了。
他说,那又怎样。我喜欢你,你可以辞职,我养你。想想有些气短,你也可以去找其他工作。
不是那样简单的。江笑语的声音,今晚就像块绝望的冰。你好不容易打拼成公司白领,供房供车供家人,饭碗绝不能有一丝闪失。而我,也知道找工作的艰辛,刚毕业时,说实话,有一次我连吃了三天面糊,连方便面我都买不起。
启智听了,忍不住去搂她的肩,但此刻她的肩很硬,全不似刚才拥抱时柔软。
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我万般珍惜,想好好做起,为自己也为家人。说到这里,她忍着要哭的冲动,弟弟跟我同住,我还要供他上学,可他上周偷拿了我用来付房租的钱,我骂他,他说,姐,我不过是想请女朋友吃顿肯德基而已……
启智想说,别怕,有我。但,到底没说,说出来也是何等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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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还有一点始终没有点破,那就是,这家业界名声不错的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则,但凡同事恋爱,至少在公开前须有一人主动离开,因为老板认为办公室恋情是对他的背叛。
况且他们俩,一个在业务部,一个又在财务部,以老板并不开阔的心胸,足以认为他们有勾结之嫌。若再多疑起来,可双双踢出门去。不是没这个先例的,启智清楚,想必江笑语也有所耳闻。
那个夜晚是越坐越凉。启智送笑语回房后,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吸烟,吸了整整一包,到醉的程度。他早戒了的,不想给俭朴生活再养一个奢侈习惯,但今晚,实在无眠。
半年后,江笑语荣升为财务部经理,全公司哗然。
虽是顶缺,前任财务部经理移民加拿大去了,但,升迁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少不了要腹诽一番。宣布的当天下午,启智便找了个催款的借口出差外地了。
就在前天,他们还有过一次见面,有过一次改写结局的机会。那天晚上大约11点,江笑语按响他家门铃。
他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她笑,只要想,就可以找到。
她那晚该是精心准备的,来了,就去卫生间放洗漱用品,一件吊带睡衣,也搭在衣钩上。他有些诧异,却心生悲凉,明白那将是一场告别仪式,而明日,明日便已是天涯。
他其实早已发现她和老板之间的默契,有几次加班,他刻意等,但是她出来,老板黑色的房车便恰到好处地滑在她面前。留他躲在高大廊柱后,在暗夜里流着泪。
她换好那件他见过的吊带睡裙出来,头发散下,给他一个明媚眼神,一如他们的初次相见。他的嗓子干得要冒烟,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生硬地说,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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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车送她,她一言不发。他打开CD,是刘若英,一遍遍在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地爱我……她拿着包决绝地下车,走几步,突然转身回头。他摇下窗,她半弯腰,低低恨恨地说——原来,你还是不敢!
在决心委身老板之前,她是想来听他挽留的,也许,他只要敢,她也就豁出去了。
他不是看不懂她的心思,但,为着饭碗着想,他还不想蠢到去动老板的女人。
她终于坐上想要的位子,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他亦没有任何失去。曾经的欢喜和暗恋,即便被弄成一道裸露的伤口,也终会被现实加速凝化,结痂。
这是,她的桃色天堂,再不可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