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赶紧找到第二天要做手术的老张,老张和老刘一样,都是从辽宁营口赶过来的。老刘攀了攀交情,说自己的肺癌要扩散了,老张豪爽地大手一挥说,我的肝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你先来。“这不占了大便宜了吗?”老刘说,当时他的心里满是感恩,之前小舅子得癌症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而谢神医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赶上了”。没有丝毫犹豫,他就定下了第二天的“手术”。第二天九点,老刘在谢神医不到三十平方的诊所里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堂“手术”,整个手术过程中,老刘都坐在一个凳子上,光着膀子感受着谢神医在他背后动刀。
谢神医的诊所
“一开始就说是打了一针麻药,然后就拿根针烧红了往里怼,说是通筋络,最开始特别疼,后来可能是那块的肉都烧熟了就没那么疼了,就开始开穴,那个疼啊,我一辈子没遭过这种罪。”老刘回忆,虽然疼,但他怕谢神医生气,一声都没敢出。手术历时九个小时,老刘哆嗦着撑了下来,曹永光在一旁给他拍了段视频,视频里老刘双目紧闭,发白的嘴唇在颤抖。“我都没敢攥拳头,怕把手心给掐破了。”老刘回忆。
听信神医被剜肉洞
手术结束,谢神医问老刘,该给你上药了,药有五百的、三百的、一百的,你要哪一种。老刘正犹豫,就听见谢神医板着脸说,你这病也挺重的,得用好药啊,老刘心里一紧,赶紧说,那我就用五百的吧。老刘后来才知道,开了十二个穴,选五百的药意味着每次换药的花费就是六千元。
“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反正我最后一共花了106510块钱。”老刘说,这些钱都是通过微信转账付给谢神医,“收据?谁敢问他要啊,问他要就是不相信他,那他就不能给你治了。”花了十万多块钱,老刘的背上多了十几个窟窿,后来去做伤残鉴定的时候,人家告诉他,这些洞的直径在10至16毫米,深度在10至14毫米。
剜掉这十二块肉之后,空落落的肉洞里开始流淌出绿色的汁液,谢神医说,这是疏通筋络“开穴”之后老刘体内排出来的“顽痰”,排出顽痰可治百病。“我就问他,这不就是流脓吗?”老刘问了这句话,谢神医当即大怒,发话再也不给老刘看病,几个病友围着给老刘一再求情,谢神医才又答应给老刘换药。
相信神医的一千种方式
刚做完手术的那些日子,老刘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都有十个病友一起吃饭。五个家庭,在做完“手术”后修养的日子里一起住在离诊所不远的广胜宾馆,彼此打气,相互扶持。“看着别人都那么信,你也会跟着特别信。”老刘说,“特别邪门。”
“你别不服,我跟你说兄弟,你要是当时在,你肯定也得信。”一旁的张立军插话,“老刘你说是不是,咱们当时在诊所,没有一个人怀疑他做得不好,都是说有效果的,你说对不对?”事实确然如此,来自北京的刘风云,同样是被曹永光介绍而来,她自认本来没什么病,只是抱着看看的心态过来转了转,但是看完之后就留下了,由着谢神医在她背上开了20个穴。
爱人范合军从北京赶过来照顾他,老范看着大家都开了穴,心想陪了自己五十年的先天性肌强直没准也能在谢神医这治好,也早早地排了号。爱人出院没一周,1月19号,老范也来开了20个穴。
听信神医被剜肉洞
张立军说,谢神医这个人特别邪门,就跟会算命似的,他领着爱人头一回来看病,谢神医一搭脉,还真能说出他爱人以前的一些事,“反正就是邪乎。”张立军说,“后来我再跟朋友说我在神医这看病,朋友都问我,你怎么变成医托了呢?”
曹永光跟每个病人都说,谢神医特别厉害,一摸脉,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千万不能骗他。老刘一开始对此深信不疑,后来双方渐生龃龉,老刘准备试试谢神医的道行:“我最开始是故意不去想我的病,我一看他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就估计想着要骗他,他还是不知道,什么神医啊这是。”老刘说,自己从商快三十年,按理也是个老江湖,怎么就能相信别人摸着脉就能知道自己想什么呢?“感觉就像中了邪一样。”老刘说。
之前给老刘让位置的老张,病友们亲眼看着他做了手术,现在老刘他们都和谢神医反目,但老张仍然对谢神医深信不疑。张立军说,最让他相信谢神医的,是他的爱人。“动手术之前我以为就花个万八千的,就带了三万块钱来,后来谢神医一说要七万,我就看着我媳妇,我媳妇也看着我没吱声,我就寻思我媳妇这么聪明一个人都没说啥,那应该还是可信的吧。”“你不也没吱声吗?”张立军的爱人说
“神医”:你们不配做我的病人
“开穴”过后两三个月,几个病友的病情都没见好转,大家对谢神医慢慢产生了怀疑,农历新年前,病友们先后回了老家,但回家后没几天,几个病友都发现被谢神医拉黑了。病友们一下慌了神,后续的换药怎么办呢?他们都没有谢神医的电话,只能赶紧打电话跟曹永光求助,曹永光转来谢神医的答复:“如果用钱衡量我,不配做我的病人;如果以钱为目的,我完全没必要较真的诊治;不论技术,单凭这份敬业与痴迷,就是无价的;我用自己的命均分给病人,就是无价的。”
在相关的聊天记录里,曹永光和谢神医反复强调的是病友们“连做人的最起码礼仪到家告诉一声,连做病人最起码的遵医嘱你们都办不到”。以此为由,谢神医把老刘等四位病人逐出了“医门”。此时,老刘等人“开穴”留下的伤口仍未痊愈。几位病友先后到医院去看病,被医生告知,这些就是烫伤,并且化脓带来的炎症很严重。“人家老中医说,从来没听说有这么治病的。”张立军的爱人说。
病友们的理智开始慢慢上线。然而就医却遇到了困难,老刘找的医生拒绝给他打针,理由是他在谢神医那里带回来的伤口太过奇怪,要是打针之后出了问题算谁的呢?病友们决定,回青岛找谢神医要个说法。
“神医”卫士:“你们告吧,大不了我花一百万再把他救出来”2017年2月19日,几位病友一起回到了莱西,他们决定向青岛本地的电视台求助。一名记者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联系上药监局卫生局等执法部门一起赶到谢神医的诊所外,由记者假装成患者先进去采集证据,执法人员在外守候。但记者进去后不久,谢神医爱人李英的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里告诉老板娘,店里的来客是记者。
记者随即联系了等候在外的执法人员,执法人员进来,将谢神医自制的手术工具和药物收走。病友们随即接到了曹永光的电话:“你们去告吧,大不了我花一百万再把他救出来。”但假的终归真不了,谢神医终于被拘留,立案的罪名是非法行医和诈骗。他的药物也被查出存在问题,此时曹永光的电话,也变得打不通了。老刘等人在莱西守了二十多天,期待着能要回部分医疗费。
“这么明显的事情,执法部门为什么早不作为呢?”老刘不明白。3月8日这天,青岛市信访局的工作人员接待了老刘一行人,协商之后,病友们终于决定,第二天离开青岛,启程回往家乡。离开青岛的前两天,刘风云要给老范换药,老范是最后一个“开穴”的,其他病友们的伤口都已愈合,剩下来不少膏药。刘风云说;“老刘,我用用你这五百的药啊,我那八十的就先不用了。”
“你用吧,他这总不都是忽悠人的,啥五十八百的,还不都是一样的药。”老刘说。告别了谢神医的膏药,病友们又要踏上治病之旅,在青岛待了二十天,老刘治肺癌的药都吃完了,他要赶回北京再开新药。每天早上起来,老刘总会发现床上大把的头发,比起三个月前,他的头发已经少了不少,“也感谢他没把我们治死吧,原来想着来看看不行就再回去,现在可不是还得回去吗。”老刘说。
“神医”的医术和骗术其实都并不高明,醒悟之后的患者们也都不理解自己当时何以那么轻信,但是结合他们被疾病追击的焦急心态,这种轻信又变得事出有因。“谢神医”不是第一个倒下的“神医”,识别“神医”,惩治“神医”,患者和执法机构都需擦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