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抹掉挂在脸颊皱折里的泪水,拉仙草去镇上找冷先生看病,仙草挣脱丈夫的手说:"没见谁个吃药把命搭救下了。这是老天爷收生哩,在劫难逃。你甭张罗抓药煎药的事了,你瞅空儿给我把枋钉起来,我跟你一场,带你一具枋走。不要厚板,二寸的薄板就够我的了。"说完,她就洗了手拴起围裙,到面瓮里挖面,又到水缸里舀水,在面盆里给丈夫揉面做饭。白嘉轩吃惊地瞧着女人镇静的行为,转身走出街门找冷先生去了。他随即撤着一摞药包回来,在庭院里支起三块砖头架上沙锅,几乎趴在地上吹火拨柴。一柱青烟冒过屋檐,在房顶上滞留下散。
白鹿原仙草结局惨死
仙草拒绝喝药:"那啥也不顶,我不喝,让我安安宁宁死了算了,甭叫人临死还喝苦汤苦汁。"白嘉轩无奈叫来鹿三劝解。鹿三在衣襟上搓着手掌竟发火了:"你这人明明白白的嘛,咋着忽儿就麻迷了?你喝嘛,你咋能连药也不喝!"仙草平静地瞅着鹿三诚心憨气的脸色。伸手端起腕咕嘟嘟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紫色药汁,刚放下药碗就哗啦一声吐到脚地上。鹿三立时用双手捂住脸蹲下身去,瘫坐在门坎上。白嘉轩抡起拳头砸下去,桌上的药碗哗啦一声飞散落地,鲜血从他的手上滴注到地上,和紫色的药汁汇合到一起。
仙草的沉静令白家主仆二人震惊慑服。她一天比一天更加频繁地跑茅房,一次比一次拉得少,呕吐已如吐痰一样司空见惯。在跑茅房和呕吐的间歇里,她平静地捉着剪刀,咔嚓咔嚓裁着自己的老衣,再穿针引线把裁剪下的布块联缝成衬衫夹袄棉袄以及裙子和套裤;这是春夏冬季最简单的服装了。在这期间,她仍然一天三晌为丈夫和鹿三做饭,饭菜的花样和味道变换频繁,使嘉轩和鹿三吃着嚼着就抽泣起来,直到她连裹脚布也难扎齐备,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她挽好线头,用牙齿咬断白线的脆响里,眼睛失明了。她对着顷刻之间变得漆黑的世界叫了一声"他爸--"猛乍栽倒在炕下。白嘉轩正招呼木匠割制棺材,听见叫声,便急忙从前院奔进里屋,抱起跌落在脚地上的仙草,发现她失明的眼珠和瘦削的脸上蒙着一层荧荧的绿光。
白鹿原仙草结局惨死
她摸到他的手歉疚不堪地说:"谁给你跟老三做饭呀?"白嘉轩把她搂在怀里,对着那双完全失明却依然和悦的眼睛,敞开嗓子说:"天杀我到这一步,受不了也得咬着牙承受。现在你说话,你要吃啥你想喝啥,你还有哈事要我办,除了摘星星人办不到,任啥事你都说出来……我也好尽一份心!"他说完以后,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蠕扭了一下,瞪大的眼睛随即闭上,沉默许久乞求地说:"你把马驹跟灵灵叫回来让我看一眼……"嘉轩接着问:"还叫不叫咱娘回来?孝武呢?"仙草摇摇头:"他们刚躲走,不叫了。孝文和灵灵,而今不知长成啥模样了?白嘉轩说:"好!我让鹿三明日上县进城,先叫孝文再接着去叫灵灵。"
白嘉轩当晚到马号跟鹿三说了仙草的心事,鹿三当即答应鸡啼时就起身上县。白嘉轩从腰里摸出两块硬洋塞到鹿三手里说:"先上县,再进城,路数就那样走。你到县上见孝文,到城里也甭寻灵灵。"他料定鹿三会惊诧,随即挑明说:"这两个许逆的东西,我说过不准再踏我的门坎儿,我再请他们回来?"鹿三张着嘴憋红了脸:"可他妈快咽气了呀?白嘉轩冷着脸说:"即就是我死我咽气,也不许他俩来!"接着缓和了口气轻松地说:"你先到县上转一圈,再到城里去,明晚上你到三意社看一场戏。想吃啥你就畅畅快快吃一顿,赶天回来就说两个海兽都没寻见。"
鹿三第二天傍晚回来,把两枚硬洋又交给白嘉轩,然后走近仙草的炕边,大声憨气的咒骂起来:"俩海兽一个也不在!孝文到汉口接军火去了,说是还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灵灵连踪影也问不到,她二姑说:"灵灵有半年多不闪面了。猜摸不清到哪达去咧!十有八九也不在西安……你呀,你而今甭想这俩海兽咧!你给够了他俩的,他俩欠着你的,你还惦念那俩海兽做啥,我就是这个主意,到死我都不提黑娃一句……"仙草听着合住了眼睛,眼角滚出一滴清亮的泪水:"我知道,我见不着那俩娃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