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写杏的文章,作者写出了杏的不公平待遇,在这里从植物的角度,从人们的眼光中,从古人的评判里,所有的一切都流露出杏在遭受着所有的不公,但是它却一直默默无闻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春天的杏,其实挺冤屈的。
说起来都是李亚科的子孙,可是比谁都差那么一点。比梅,没它早。虽说腊梅和春梅根本不是一种植物,但在人们心目中,它们都属于梅的家族。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萧索的山川中,一树或黄或红或白的颜色慰藉着人们干枯的双眼,给天地带来一丝生气一种生机,人们感激它赞美它便自然而然。比桃,没它艳,但杏最不输气的也是桃。都是五出的花,在没有绽放时,杏甚至比桃还要艳丽,但那鲜红的是包裹着花蕾的萼片,等到萼片裂开,花瓣绽放,开始在萼片的映衬下也还有一丝红色,等到萼片渐渐脱落,杏花就显现出白的本色。而桃花呢,则以红为本色,虽然淡,但同梅一样,那是天地间春意的显露,自然给人们带来欣喜,并且给颜色家族增添了“桃红”这一新名称。实在不行了,那就和李比吧。可是谁都知道,李是正宗正派,李亚科嘛!虽说有时候也会叫桃亚科、梅亚科,就是没听说过杏亚科。所以,李就是一种寒素的样子,但它自始至终就是一白到底,不改初衷,显示出一种落魄贵族的倔强或骨气。杏在隐隐的不服气中也还有一种隐隐的敬重。
杏知道这第一个回合自己是失败了。好在日子还长,总有时间从头再来。但杏知道自己是不行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于是,杏需要做的就是赶紧物色对象,谈婚论嫁。好在“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只是那个诗人是个傻子,谁能“嫁与”春风那个虚无缥缈无根无柢的东西,一般还都是“龙找龙,虾找虾”,杏还得找杏儿。也就别说早恋了早婚了,能把自己嫁掉,不要荒废青春好年华已是上上大吉了。
还没到佛诞节,孩子就出世了。“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春风抚育着,春雨浇灌着,加上夏天太阳的温暖。麦子刚黄,青杏就变成黄杏。杏树还青枝绿叶呢,金黄黄的杏子就挂满了枝头,骄傲地炫耀着。
杏算是赢了第二个回合。
不错,这时候梅子也熟了,但是那个属于遥远的南方的东西,似乎一直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也就是属于小孩子当作个玩意儿的话梅、陈皮梅之类。似乎唯一风光过一回的就是奸贼曹操试探大耳贼刘备时那一回,后人誉之为“青梅煮酒论英雄”。有人因此赞颂刘备“勉从虎穴暂趋身,说破英雄惊杀人。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酒只是个媒介,青梅呢,仅只是个影子。
这时候的桃李,个儿和杏也差不多了,但成熟还早呢,一直到秋风起,白露生,大个儿的桃和紫红色的李才慢慢上市呢。
说起来,还得重复那句没原则的话——人真的是个坏东西。或者准确地说,有一种人是坏东西。总想着拿解构主义的“照妖镜”去面对伟光正,结果就是“洪桐县里无好人”。不光对人是如此,对花也是如此。
杏就是这样。一开始虽说比不上同科的姊妹,有点委屈,也是自己家的事儿。总体说起来,一样都是花容月貌各擅千秋,更何况又都是青春年华,争个第一第二只是意气用事而已。文人们深知这一点,所以笔下的梅李桃杏无一不美,就是杏花,赞美之词也层出不穷,仅就宋代文人笔下,就有那么多。
“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这是晏殊在《临江仙》中嗅到的。“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这是苏轼在《蝶恋花》里看到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陆游在《临安春雨初霁》中听到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释志南在《绝句》感觉到的。最著名的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是宋祁在《玉楼春》中的感受,也是宋祁绰号的来历。
但紧跟着画风就变了,叶绍翁在《游园不值》就是描绘亲眼所见的景色——“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合情合理自然而然,但是就因为“形象大于思想”,生生让后人演绎了一个别致的成语——“红杏出墙”。
其实,在这之前,唐朝有个薛能的文人就写过"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诗中的“青楼”、“艳性”这些字眼,加上诗中描绘的“乱向春风笑不休”的放浪,完全是一副风月场中的浪女形象。虽然人们也说,眼中所见就是心中所想,苏轼和佛印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一点。事过千年,我们不好对薛能的人品做以评价,但这个趋向却十分危险。
唐末的吴融,在乱世中浮沉,诗名久著,但被后人评为“靡丽”,讥之为“亡国之音”。在他的笔下,杏花就成了这样的形象,"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软非因醉都无力,凝不成歌亦自愁。独照影时临水畔,最含情处出墙头。徘徊尽日难成别,更待黄昏对酒楼。"虽然还有“掩敛”的本色,但是醉生梦死顾影自怜,最想“红杏出墙”,这完全就是个风尘女子的形象嘛!
桃花最终就落入了这样的陷阱,于是就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新嫁娘很快演变成“轻薄桃花逐水流”的浪子。以至于后世干脆就以“桃花”借代指女色、风流韵事之类。
但是杏花不怕,颇有一种“任凭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从容,因为从很早以前,就有为人为它定好了调子。《庄子?渔父》篇中记载:“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庄子的文章文采超群灵动飘逸,但是其文中所说和事实的出入较大,后人都叹服其想象惊人言辞华丽,但对其文中的事实一般都以“寓言”视之,并不信以为真。西晋那个好色薄行的史学家司马彪就解释说:“缁帏,黑林也。杏坛,泽中高处也。”
可是后人并不以之为然,非要把这个象征物固化下来。千年之后,“宋乾兴间四十五代孙道辅增修祖庙,移大殿于后,因以讲堂旧基甃石为坛,环植以杏,取杏坛之名名之耳。”(顾炎武语)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杏和圣人之间的关系便固定下来。后世把传道授业授徒讲学的地方一概称之为“杏坛”,演变至今日,我们也就把教育界优雅地称为“杏坛”了。
无独有偶,孔圣人五百年之后,也就是说,杏和孔圣人的关系还没有固化下来的时候,东汉建安年间,又有一位伟人和杏产生了关系。
建安也是乱世,乱世时人们对生命格外看重,因此成就了几个著名的医生,华佗,被后世称为“外科圣手”,一直是“神医”的代号。张仲景。后世人称“医圣”,几乎就是中医的代表。再就是和杏有关系的董奉。东晋时的著名学者也是医生的葛洪曾作《神仙传》,其中有《董奉传》,记载奇异之事甚多,这不足为怪,本身就是“神仙传”嘛!其中记董奉和杏的关系甚详,“(董奉)山居不种田,日为人治病,亦不取钱。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五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后杏子盛,于林中作一草仓,示时人曰:’欲买杏者,不须报奉,但将谷一器,置仓中,即往取一器杏去。'”
栽种杏树的山,传记中明确说了是“豫章匡庐”。但是栽种过杏树的人都知道,杏树不耐水涝,地面积水3天左右就会根烂树死。在“豫章”这个属于中亚热带温暖湿润季风气候的地方,种棵杏树,或许偶然,建个杏园,恐怕万难。杏树这种原本生于北方的树种要移植于南方,恐怕和荔枝移植于北方的难度差不多。这个故事也许是董奉亦或是再晚一点的葛洪,身处南方荒蛮之地而仰慕中原文化的象征。但是,同孔子的杏坛一样,“杏林”从此成了医学界的象征。“杏林春暖”常常被写在锦旗上用来赞美医生医术高明。其实,更适合南方地理特点的应当是因为湖南郴州桂阳人苏耽而得名的“苏耽橘井”。虽然“橘井”也是医界别称,但是名气远没有“杏林”那么响。
还没到秋天,杏树依然青枝绿叶枝繁叶茂,恍惚还是青春好年华,它已经完成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任务——奉献自己传播基因造福生灵,然后沐浴着秋日和暖的阳光,静静地等待暗夜的到来。《三体》里说章北海“他已经完成了自己伟大的事业,有权享受这样的平静。”杏也是这样,而且,由于和人类中伟人的关系,还可以流芳万世。
我仍落窠臼,由杏想到了《后宫甄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