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勤曾花费6万元购买的“频谱屋”现在成了一家人的“家庭桑拿室”,她无法确定这款保健器械是否有效,但在获悉它的出厂价只有2万元后,她对此深恶痛绝。
退休教授揭保健品乱象
“暴利,毫无底线的暴利。”9月28日,黄勤在展示过家中仍保留的几件“大件”保健器械后,过去的19年间,她曾沉迷于保健品,先后花费了40余万元,一度成为多个保健品公司争相拉拢的“重点对象”。2014年她生病住院期间,陆续赶来十多名保健品公司的销售人员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有人帮我把内裤都洗了。”
退休教授揭保健品乱象
这样的“特殊待遇”也曾让黄勤感到心里暖暖的,但她后来发现背后存在的乱象,开始借亲身经历,在自己出版的心理健康类书籍中揭露这些问题。
“我不敢说这些保健品全部都没用,但确实有假货,真货当中部分也暴利地可怖。”黄勤说,有些保健品公司利用老年人对健康的期待,对疾病的无奈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心理,从老年人手中大肆敛财,这让她感到厌恶和反感,“没用的说成有用的,一百元的东西他们能卖到上千元,简直没有底线。”
“我希望以我的经历,提醒老年人谨防上当,也希望在未来,保健品市场能够逐步规范,再也没有套路和陷阱。”黄勤说。
孙女病逝后重视健康,逐渐陷入保健品漩涡
黄勤随手拿起放置在床边的一个橡皮玩具,扔向远处,一直缠在她身边的纯白色比熊犬很快追了过去,她扶了下眼镜坐下,唱起歌来:“两只皮鞋,两只皮鞋,跑得块,跑得块,一只变成酸奶,一只变成胶囊,真奇怪,真奇怪……”
这名已87岁的退休老教授唱完这首歌之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她说歌词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保健品行业存在的问题,“至少是缺乏信任的”。
黄勤曾是浙江大学心理学教授,退休后定居广州。1998年,她的孙女因肾衰竭病逝,她一度哭晕在殡仪馆,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她被查出患有糖尿病。
由于孙女的病逝,黄勤开始越发关注健康及养生,也是从这一年起,她开始疯狂购买保健品。
最初接触到的那些保健品公司名字,黄勤至今仍记得很清楚。2000年,她花两万元报名参加了一个学习班,被带到一幢别墅里生活了一个月。
她说,那一个月里,她几乎没有吃饭,每天都吃蔬菜或喝蔬菜汁,“他们把这个叫养生排毒,一个月之后身体的各项指标确实都正常了,但这个养生排毒个过程是无法复制的,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们并没有教授我们任何东西,与其说学习,倒不如说是体验。”
那一年,黄勤70岁,这次体验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保健的必要性,也让她对保健品从需要变成了依赖。
随后的十几年间,黄勤开始不断购买保健药品及器械。由于经济条件不错,只要有保健品公司的业务员推荐,几乎所有的产品她都会购买,少有犹豫。不过,购买这些东西时究竟花了多少钱,她从不跟家人讲。到现在,她自己也记不清究竟买了多少保健品,“总价值大概40万吧。”
“最多的时候我一天要吃四款保健品。”黄勤说,由于出手阔绰,好说话,她成为一些保健品业务员专盯的“重点对象”,到2015年前后,她被纠缠得连手机都不再使用了。那段时间,黄勤最多时一天能接到二十多个推销电话,就算换了手机号码,仍有一些业务员能够找到她,“电话太多,说的都是保健品的事,虽然我那时候信这个,但毕竟自己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被这些‘小鬼’缠得不堪其扰,躲避不及。”
被业务员“亲情”感动,却发现背后有套路
“小鬼”一词是黄勤对保健品公司业务员的称呼,在黄勤保存的一个黑色小册子上,写满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在黄勤的一个小册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保健品公司业务员的电话。
黄勤说,她与最初接触的业务员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这些‘小鬼’见了我开口闭口‘阿姨’、‘奶奶’地叫,听得人挺高兴的。”这种亲切感一直延续到一年前,即便某个公司换了新的业务员向她推销保健品,也是如此,“他们不光嘴上乖巧,对我的身体以及生活也十分关心。”
2015年,黄琴因病住院,在住院其间,不断有保健品公司的业务员到医院来探望她,有的送水果,有的洗衣服,有的则会煲好汤送过来,“甚至有人连我的内裤都帮我洗了。”
在那次住院期间,众多业务员无一例外,每次到医院探望最终都会将话题转到保健品上,继而进行推销。他们不知道,此时黄勤已经从内心对他们产生抵触。
实际上,黄勤对他们的好感早在2014年就因为一台频谱屋而直线下滑。那一年,黄勤在女婿六十大寿之前花6万元购买了一台频谱仪,推销这款保健器械的业务员称,它对高血压、高血糖、关节炎等众多“老年病”都有奇效,“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在这台机器上赚了我4万元。”
黄勤说,她的女儿从美国回国后从事医疗器械行业,在获知她购买这台频谱仪花了6万元之后,曾托人打听,最终查到它的市价只有2万元。
这件事,让黄勤回想起此前一名业务员向她推销的线粒体素,称能帮助细胞产生能量,她花了4000元卖了半年的用量,但后来发现这种药在国外只卖20美元,“简直太过分了!”
黄勤说,她此前怎么也想不到,那些对她关心备至的业务员们胃口居然这么大。这件事后,她开始反思这十多年来在保健品行业经历的种种,也似乎掌握到了一些规律。
“打亲情牌是他们最常用的套路。”黄勤举例说,在一次讲座上,一位经理向一百多人讲述了她年幼丧亲的故事,并跪在台上哭着喊老人们“爸爸妈妈”。很多人为她流下热泪,并上台拥抱她,“那天,一份5000元的产品她卖了一百多份。”
“虚假宣传手段拙劣,被识破仍有人相信”
黄勤说,不管是博取同情还是百般讨好,在这种“亲情”的粉饰下,很多老人即便知道被“坑”,出于同情或者碍于情面,多少会愿意买一点。“从我的经验来看,越是熟悉的‘小鬼’坑我的钱越多。”
实际上,老年人大多有孤独感,他们渴望社交活动和社会参与,而亲情牌往往对他们有吸引力。
“关键是,有些保健品质量还并非像宣传的那样货真价实。”据黄勤介绍,在她这些年遇到的保健品营销套路中,夸大宣传是很多保健品公司都会使用的手段,这些宣传大多发生在保健品公司为老年人组织的健康讲座、跟团旅游过程中,以及邀请的所谓的专家讲座上。
黄勤说,有的保健品公司会在这些活动中尽可能地了解老年人的个人情况,包括身体状况、家庭情况以及购买力,从而有针对性地进行产品推销。“推销过程中,他们会不断吹嘘产品功效,并搬出部分名人甚至国家领导人的名号来,称其通过使用某种产品治好了某种疾病来增加可信度。”
但实际上,虚假宣传很多时候是经不起推敲的。黄勤说,曾有一家保健品公司为了推销一款药,宰了两只青蛙,取出心脏,放在玻璃杯里,“他们在杯子里注入该药品后,青蛙心脏开始跳动,但我知道只要在玻璃杯里加入生理盐水就能达到这种效果。”
除此之外,还有公司为了夸大某款保健产品的功效,宣称比骆驼奶和企鹅奶都好,这让黄勤觉得好笑,“企鹅属于鸟类,并不是哺乳动物,哪来的奶?”
黄勤说,对于一些保健品公司的虚假、夸大宣传,她曾当众提出质疑,但多数情况下,推销人员都会岔开话题不予理会。而这些问题也并没能引起在场其他老年人的警惕,“这其实也容易理解,很多老年人长期受到老年病的折磨,渴望健康,恐惧死亡,他们从主观上希望推销员们所说的都是真的。”
受邀讲课揭露保健品乱象,盼行业规范
但对于那些曾促使自己购买高额保健品的“小鬼”,黄勤说,她从来没有恨过,“他们也是混口饭吃。”
现在,黄勤仍保有使用保健品的习惯,但大部分都是子女从国外买回来的。她说,并不是所有的保健品都是假货,有的确实对人体有益,“但目前国内的保健品市场并不规范,一般的消费者根本不会对这些东西有辨别能力。”
2017年初,黄勤偶然在新闻中看到,江苏一位老人被保健品公司骗光积蓄跳楼自杀,这件事对她触动很大,她随后在公开讲课时详细讲解了保健品公司诱使老年人购买保健品的套路,以及相关的事例。
“那是一家心理研究机构举办的讲座,他们邀请我去讲课,我就在这个过程中谈到了保健品行业的内幕,希望帮助一些像我当年一样痴迷保健品的老年人看清事实。”黄勤告诉澎湃新闻,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谈及保健品行业乱象实际上只是偶然,但经过那次之后,她开始意识到揭露的意义以及必要性,并在自己出版的心理健康类书籍中对此做了详细介绍。
“他们太贪得无厌了,有的卖假货,有的则是毫无底线的暴利。我以前觉得我既然发现了就不要买他们东西就好了。但是现在很多地方都传出来有老年人被保健品公司骗死的新闻,我觉得我既然知道其中的套路及内幕,我就应该站出来说点什么。”黄勤说。
尽管她现在已经87岁,但身体除了耳背还算硬朗,“自从接受过媒体采访之后,保健品公司的‘小鬼’们已经不再找我了,我现在最主要日常就是写书。”
在黄勤看来,和曾沉迷的那些保健品公司“划清界限”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她有了大把的清闲时间,每天早上8点半,子女们陆续出门后,她就开始写稿,“之前揭露保健品行业内幕的《心理健康活百岁》出版已经有段时间。
现在我的另一本书《健康的金钥匙》已经交稿,应该很快就能出版,我在这本书中,也提及了一些跟保健品有关的内容,除了提醒老年人谨防诈骗,还包括一些心理方面的指导内容,希望用我知道的东西,给其他的老年人提供一些帮助。”
黄勤已经出版和即将出版的两本心理健康类书籍,其中都提到了保健品行业乱象。
黄勤退休前曾在浙江大学任教,现在定居广州,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而写书也就成了她与老年人之间一种异样的“交友”方式,“每一个被疾病困扰渴望健康的老年人,都是可怜人,他们不应该再受到保健品欺诈的二次伤害。但我一个人的影响力毕竟有限,我希望在未来,国内的保健品市场能够逐步规范,希望在这个行业再也没有套路和陷阱。”